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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站小忆

□侯建华

三十多年前,通辽市城区南边有个蚕业工作站。占地不足百亩的大院里,两排平房静立,百十棵桑树成行,四十多名科研和工作人员在此深耕蚕业推广。

你见过成片的桑树林吗?当浅夏的风掠过通辽蚕业站的桑园,每一片桑叶都泛着油亮的生机,而枝头的桑葚,正演绎着一场关于时光的色彩魔术。

四月末,桑葚初结时不过米粒大小,裹着青绿色的绒毛,像藏在叶间的小逗号,悄悄标记着季节的更替。

五月的阳光渐暖,青果褪去羞怯,从蒂头开始染上胭脂色,如同少女耳尖的绯红,一天深过一天。清晨的露水凝在果粒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给红玛瑙镶了层水晶边。到了月底,最饱满的果实已变成深紫色,沉甸甸地压弯枝条。此时的桑葚不再矜持,轻轻一碰就簌簌坠落,咬破果皮的瞬间,甜中带酸的汁液在舌尖炸开,连指尖都染上紫黑的甜蜜痕迹。

桑叶是蚕宝宝的盛宴。工作站的蚕室里,蚕宝宝啃食桑叶的“沙沙”声,是科研殿堂演奏的最优美的旋律。巴掌大的桑叶摊开在竹匾上,蚕虫蠕动着青白的身子,片刻便啃出月牙状的边缘,这些鲜嫩叶片,在蚕宝宝的消化道里升华成酿造蚕丝的琼浆玉液……

桑枝是低调的药用品。修剪下来的桑枝看似寻常,却是中医典籍里的“养生客”。晒干后切片煮水,可祛风湿、利关节,老一辈科研人员常将它收进值班室的药罐。

在蚕业站的日子里,每当走过桑园,总忍不住抬头看枝头的桑葚——那些从绿到紫的渐变里,藏着科研人员对季节的观察,对物种的敬畏,更藏着一棵桑树对大自然最慷慨的回馈。

在蚕业工作站的蚕室里,最动人的风景藏在排列整齐的竹匾里——那些白胖的蚕宝宝,正用柔软的躯体演绎着生命的奇迹。

刚从卵里孵化的蚁蚕只有黑芝麻大小,浑身黝黑多毛,却已懂得用细小的口器探寻新鲜桑叶。随着一次次蜕皮,它们褪去暗沉的“外衣”,换上温润的青白肤色,身子也渐渐胀成手指粗细。

它们啃食桑叶时极有章法:先沿着叶片边缘啃出弧形缺口,头部左右摆动间,“沙沙”声像春雨掠过窗棂。工作站的老师傅总说:“蚕宝宝吃桑叶,是在替咱们‘读’叶子——叶片是否鲜嫩、有无虫害,它们的胃口最清楚。”

当蚕宝宝的身体透亮得像裹着一层蜜蜡,便到了该“盖房子”的时候。它们会选在竹匾角落或桑叶间隙,昂起头左右摇晃,吐出半透明的丝线。

最初的丝缕细如蛛丝,却逐渐织成松散的茧网。蚕宝宝在茧网里越裹越紧,丝线也从透明转为乳白,最终形成一枚枚椭圆的茧壳。这过程不过两三天,却像一场孤独的修行——曾经贪食好动的幼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茧里,仿佛与世界暂时告别。

最让人屏息的,是蚕蛾破茧的瞬间。茧壳某处突然拱起小包,继而裂开一道缝隙,先是触角试探性地探出,接着蛾身缓缓挤出来——翅膀皱皱巴巴的,像团揉乱的纸。但短短几分钟内,它便用力振动翅膀,让褶皱渐渐舒展成带有斑纹的薄翼。

雄蛾总是更急切,一出茧就振翅寻找雌蛾;雌蛾则安静些,尾部释放的信息素引得雄蛾纷至沓来。它们交尾、产卵,完成生命最后的使命,而那些受精卵,又将在来年春天,重新开启一轮关于新生的故事。

在蚕业工作站的角落里,总堆着几筐浅褐色的颗粒——那是蚕宝宝的排泄物“蚕沙”,看似毫不起眼,却是中医药典籍里藏着的“黄金”。

蚕沙的收集很有讲究:每日清扫蚕匾时,需用筛子将桑叶残渣与蚕沙分离,留下颗粒均匀、干燥洁净的部分。刚落下的蚕沙带着桑叶的清苦气息,经阳光暴晒后,逐渐凝成坚硬的小球,颜色也更深沉些,像撒在竹匾里的碎琥珀。

老师傅曾告诉我,蚕沙入药讲究“陈久者良”——新沙性燥,存放一两年后,燥气褪去,药性才更平和。工作站仓库里,总存着几瓮陈年蚕沙,揭开木盖时,草木香混着时光的沉淀感扑面而来,仿佛能看见无数个扫蚕沙、晒蚕沙的晨昏。

在中医眼里,蚕沙是祛风湿、通经络的好手。我有一次整理资料,看到古籍里称蚕沙为“原蚕沙”,别名“晚蚕沙”,突然觉得这名字极妙——这些被蚕宝宝“消化”过的草木精华,何尝不是时光筛出的“沙中金子”?在蚕业站的岁月里,连这小小的粪球都带着科研的温度:它是观察蚕健康的“晴雨表”,是传统医学的“活教材”,更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微观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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