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B版:科尔沁文学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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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摊,朴素生活里的别样温度

●齐润艳

今天给女儿在夜市买了一套薄睡衣,老板要价80元,最终成交价分文未降。这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和发小梅子的第一次进城创业,同吃同住在一个出租屋里,每天早出晚归为了年轻的理想奋斗的日子。比我大两岁的梅子很会生活,也会过日子,总能让我们的衣服飘着雕牌洗衣粉的香味,袜子也是一找一个准,伙食更不用说,一水儿的青菜,经她一烹饪,都能吃出红烧肉的醇厚滋味。

但是我有点抗拒跟梅子逛街买东西,每一次砍价她都下狠嘴。她冲着价格的三分之一下手的时候,我都暗暗捏把汗,总担心我俩能不能毫发无损地离开。

她买东西,脸上一般都会写着“嫌弃”两个字,那副喜爱不形于色和欲走还留的样子,让我和老板都拿不准她到底是要,还是不要。最后老板在身后痛苦的咬着牙,叫她再回去商量商量的时候,她才认为砍到了火候上。梅子总是这样,面子可以丢,钱包里的钱不可以。

跟在梅子身后的时间久了,我慢慢发现砍价还真是和店老板的一场心理博弈。有一次我们去一家服装店,店里有一件毛衣要价98元。梅子看上了,她拿出淡定的表情和语气,摸摸这件,比比那件,然后做出一副只要价格合适就会买很多的样子。基于前期的经验,她挑挑拣拣一会后,直接把那件看上的毛衣指给老板说:40,我要了!那语气和架势俨然是一个小暴发户。

我认为这已然不是常见的讨价还价,简直是往骨头上“砍”。我扯了扯梅子的袖子,她没理我。老板也白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愤怒说道:“你这丫头,附近有家银行,你怎么不去抢啊!”

老板的态度直接暴露了毛衣的底价,梅子很快地追价:“50,做买卖都不容易,多给你点无所谓!”老板指着毛衣声音提高了几倍:“这质量,这款式,50元能买到?你给我买几件,进货都进不来的!”梅子冷笑着一副要走的样子:“我也是摆过地摊的人,这样的毛衣50元,你是赚钱的好不?”

“看你实在相中,拉你个回头客,再加点卖给你!”老板的语气明显弱下来。

一番斗智斗勇的周旋,梅子最终以55元的价格拿下了那一件看上去有点档次的毛衣。在梅子得意洋洋地装起衣服走出店门的时候,我因为诧异而张大的嘴巴还没有合拢。

连两元店都要砍价的梅子,却从不对烤红薯和路边瓜果摊砍价,哪怕贵点也会买。

她说:“我爸妈在农村就种这些东西……”

瞬间,她的目光和语气就都变得柔软,一些闪光的记忆和场景也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十几年的打拼,我和梅子都小有成就,在城里安了家,买了房,在大商场大超市的购物有时也很任性。我们时常在酒吧笙歌畅饮,但依然钟情于路边摊。那种小市井里的热气腾腾,摊主浓重的方言,和烟熏火燎下的黑脸膛,让人心生暖意。为理想生活打拼的日子里,我和梅子时而颓废,时而意气风发,时而辗转反侧,经历着生活的捶打。但无论处在哪一阶段,我们最钟情的就是路边摊上的炸串和手擀面,摊主大姐的笑容就像热情好客的街坊邻居,每晚吃不腻的一碗面是世上最好吃的一碗饭,倒点醋,咬上一口蒜,和摊主大姐唠上几句家常,顿觉亲情从未缺席,慰藉着疲惫的身躯和两颗漂泊的心。现在的我和梅子也时常会踩着高跟鞋在路边摊上吃烤串喝啤酒,在街边的小推车上买袜子和鞋垫,无需讨价还价,潜意识里这就是最低价。我们会把蹲在路边卖玉米老人的青玉米全部买下,然后告诉他早点回家。我们相约起大早,逛早市,买回带着露水的大白菜、茄子青椒和豆角。每去一次,车子后备箱都会塞满,吃不了就让进城多年的母亲晒干菜。母亲非常乐意做这事,她对晒干菜这件事有特殊的情结。在过去没有超市和冰箱的年代,母亲晾晒的干菜养活了我们一大家子10口人。晒的干菜说不出有多新鲜,但从种到收,再到我们的胃,诸多程序都经过母亲的双手。一大缸酸菜、一大缸芥菜、一捆一捆大葱、一串串的红辣椒、干豆角和大蒜头,串出人间烟火气,串出家的味道与温度,串出一段深入骨髓的记忆,也串起一个回不去的年代。

母亲在农村种的小菜园,样式多,品种全,各种蔬菜都种点儿。记得在城里教书的舅舅每次来家里,都是先奔母亲的菜园,掐一把生菜叶或者摘一根黄瓜,用手搓揉几下就往嘴里送,那感觉好像比吃肉还香。他说母亲菜园里的菜对于城里人来说就是山珍海味,没有化肥,没有农药,而且都是头茬嫩苗,吃着放心。回城的时候,母亲大包小包的给他往自行车上装菜,车筐里塞,车把上挂,后座上夹,把舅舅的自行车装得像个卖货郎的小货车。这时的舅舅总是偷偷的往母亲的小褂兜里塞十块二十块的纸币让补贴家用,然后推车就走。等母亲反应过来攥着皱巴巴的纸币追出去的时候,舅舅的自行车已经蹬得飞快,只剩一溜飞扬的尘土中若隐若现的背影。这时的母亲惆怅地皱着眉头冲着那已经消失的背影叹气: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家人,也不容易啊!

到了秋天,赶着庄稼地里的粮食进院之前,母亲就开始把菜园里的黄瓜、茄子切成片,铺在竹盖帘上;豆角、辣椒穿成串搭在栅栏上;大白菜、大葱码齐靠墙,排成排晾晒。我们进进出出穿梭在母亲的干菜阵里追逐打闹,又被母亲大声呵斥制止,甚至赶出院子,我们跑出很远,回头冲母亲嬉笑。母亲并不过多搭理我们,只是在她的干菜阵里翻翻拣拣,挑出腐烂的叶子丢掉,把没被阳光晒到的部分翻到上面来。

看着一排排、一串串的蔬菜壮观地挤满小院,我们有时也像准备冬眠的小动物一样跟着母亲忙碌,更多时候是看着她收获、贮藏,日子朴素而温暖。潜意识里就会认为有干菜吃的这个冬天,不会冷。

这样的干菜我们吃了好多年,直到迈入有超市的城里,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色彩艳丽的新鲜果蔬也并没有抓住我们的胃。每年还是会从母亲的菜园里往回搬菜。每一样我们都很珍惜,把这些食材妥善保管存放,节假日或者有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吃。因为母亲越来越老,身体越来越不好,腿脚也不再利索,她种的菜也越来越少了。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父亲去世,母亲进城。

住进楼房的母亲不再种菜。她每日都郁郁寡欢,想念父亲,想念老屋,想念街坊邻居,想念她的小菜园,更多时候是慨叹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们几个儿女竭尽全力地安慰她,给她找事做,缓解她的忧郁,可是她的笑容还是越来越少。其实,我们的心情也有说不出的难受,每次看见路边卖菜的菜农,都会想起儿时的菜园,和带着母亲汗水的蔬菜。一样的味道,一样的温度,一样的情感。

我和梅子都是从农村摸爬滚打出来的孩子,每忆起过去,都会感慨又伤感一阵子,笑着笑着就流下眼泪,为那些朴素而又激情澎湃的日子,和那些在记忆里停留并给予温度的陌生人。时间是无情的,被它带走的东西越来越多,有的还没来得及细细盘点,我们已人到中年,而养育我们的至亲已是耄耋之年,甚至天人永隔。

生活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副沉甸甸的重担,只是有人把它扛在肩上,有人把它装在心里。其实,幸福简单也具体,亲人康健,衣食无忧。可是这简单的幸福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

现在的我和梅子购物的时候还是会讨价还价,但经历生活磨砺和人情世故后,心里已经有了一把尺子:如果有更好的出路,谁会起早贪黑出来寻个好位置摆上一筐筐的果蔬,谁会在烈日炎炎下推车沿街大声叫卖袜子内衣,谁会在深夜升起炉火,码齐桌椅板凳等待第一桌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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