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坚
加了一夜的班,休息时街对面酒店宾馆的霓虹灯仍然闪烁,我竟然在无意中发现有一间很不起眼的店铺,隐隐约约中看到牌匾上标注的是旧书店。四周的高楼大厦与我无关,唯有这间几乎被忽略的一间旧书店,与我这个文学爱好者有关系。
平日里我是很少穿过车流熙攘的马路到对面的,因为包工头怕我们忍受不住工地繁重的劳动而偷偷溜走,每个月只发购买生活必需品的零花钱,根本没有其他消费的余钱,自从那晚发现马路对面的旧书店,我的魂儿就被勾了过去。一向爱看书的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机械地听从包工头摆布,上工,加班,睡觉,完全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整个人蓬头垢面,浑身上下充斥着难闻的汗泥味,自己都讨厌自己,更别说逛对面的旧书店了。在一个下午,没有材料了,工地上很少见地放了半天假,工友们都开心逛街去了,工棚里只剩下我自己,平时渴望的奢侈美梦荡然无存,我意识到是工地对面的旧书店在内心深处诱惑着我。我翻出床底在旧物市场买的一套旧衣服,又掏出帆布包里仅有的几块钱,小心地揣进裤兜里。怀着既兴奋又忐忑的心,飞快地穿过马路到街对面那家旧书店,因为兴奋过马路时差点和一辆豪华轿车撞上,司机停车臭骂了我一顿,在我无数次弯腰道歉后,极不情愿地把车开走了。
旧书店陈旧的铝合金门与四周具有流行元素的宾馆酒店格格不入,推门进入屋里的陈设也是显得陈旧,木质的书橱,橱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版本的书籍。靠里面的藤椅上坐着一位中年阿姨,戴着度数不算太深的近视镜,身上穿着浅绿色旗袍,旗袍上的荷花图案是手工刺绣,典雅端庄,见我进来,她轻轻站起来,微微一笑,又坐回到藤椅上,静静看着我专注地翻阅书橱上的书。虽然都是旧书籍,但几乎每一本都是经典,每一本都让我爱不释手。在这里,我看到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一共三部,在家时我从邻居家的收音机里断断续续听过,这是我朝思暮想都想得到的原著!可我一摸裤兜可怜的几块钱,买一本都不够,看我紧紧盯着这套《平凡的世界》,中年阿姨早已猜透了我的心,当我怯怯地从裤兜里掏出那几块钱时,没等我讨价,中年阿姨已经起身从书橱上把一套《平凡的世界》抽出来,放在我的手上,我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激动,嘴里重复着说一句话:“谢谢!谢谢!”一边慌忙往门外赶,很怕中年阿姨反悔,中年阿姨一直微笑着目送我出门。
那些日子,我如获至宝,利用午休,饭后短暂的休息时间,我一遍一遍地阅读着,我被里面精彩的故事情节吸引,特别是孙少平和孙少安两兄弟不向坎坷和挫折低头的精神鼓舞着我。《平凡的世界》很快就读完了,可我已经身无分文,厚着脸皮向包工头借,却一分钱也没借出来。两手空空也不能到街对面的旧书店买书了,旧书店满书橱的书诱惑的我坐卧不安,赊书或者借书的想法一闪而过,与书店阿姨不认不熟,根本不可能。徘徊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走进了那间旧书店,面对旧书店阿姨关切的目光,我有些不安,刻意避开,目光落在那些书上,那些书能替我解围吗?不管了,我抽出书橱上作家张炜的《第二次握手》和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两本小说,一目十行地读着,忘了手里一分钱没有,而这里不是图书馆,这是卖书的地方。怎么和书店阿姨说啊?我看得入了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阿姨可能猜到了我的心思,主动把这两本小说赊给我,我心里千恩万谢可连一句道谢的话都忘了说,拿着书飞跑着出了旧书店。
随着赊书次数越来越多,我与旧书店阿姨熟悉了,才了解这家旧书店的书都是阿姨父亲书房的藏书。阿姨父亲是一位著作等身的大学中文系教授,已去世多年,阿姨唯一的儿子在国外留学毕业后,有了稳定的工作。阿姨退休前在一所中学任教,父亲去世后本打算去国外与儿子团圆。父亲生前珍藏的这些书不忍心当废品卖,就开了一家旧书店,便宜卖给真正爱读书的人,让父亲这些心爱的书产生价值。听阿姨讲完这些经过,我瞬间被感动了,她赊给我的书都留有她父亲翻阅的美好时光,我何其荣幸,这一段难忘的赊书经历与一对精神高贵的父女有关!虽然那一年包工头卷款跑了,我把赊书钱还清后,只剩一张返乡的车票钱,穿上旧衣服,背上的行囊装满在旧书店买到的旧书,我从来没有计算那一年的得与失。
我的梦里时常浮现那一间隐于灯火辉煌中的旧书店,那位阿姨把那些旧书都卖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