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彬
塞北的隆冬,一大清早,那可真是嘎嘎冷。几百户人家的大屯子,家家房顶上呼呼地冒着炊烟,好像在拧着劲儿追赶着天边那轮懒洋洋的日头快点升起来。农村的日子有着一套约定俗成的过法,每逢冬腊月间,男婚女嫁这档子事接二连三的就张罗起来了。那个年月,男女谈婚论嫁大多数还是通过介绍人作媒这道程序,才算是名正言顺。
屯子西头老梁的儿子大鹏,是一个戳住个的小伙子。只因家庭累赘,又受父母小农经济思想的影响,愣是没念得起高中。一蹦八跳的青葱少年,虽然极不情愿地打零工填补家用,但是骨子里却藏着强烈的求知欲望。这小子,一有闲余功夫,就扎进他家小屋里,专心自学医学知识。一晃七八年光景过去了。25岁的他,眼瞅着前后左右年龄相仿的小哥们都成家立业了。就是因家里困难,再加上他经常不在众人面前露脸,早已成了被人们遗忘的角落。因此,他的形象自然是没有进入同龄姑娘的视线。老梁两口子老实巴交,抹不开张嘴求人办事,因此,这些年家里没来过一个介绍人。老两口就像两个闷葫芦,整天为儿子的婚姻大事犯愁。
住在屯子东头的张老师,是一个热心肠。他和老梁是发小加同学的双重关系。老梁的人品,老梁家的底细,张老师最为清楚。一天晚饭后,老张顺门前的大道往西街遛弯儿,正巧路过老梁的家门口,只见老梁拎着水桶在院子里饮牲口呢。浮现在眼前的这一幕,老张脑海中便有了给老梁儿子当介绍人的想法。
临近年关,赶大集买年货的人熙熙攘攘。老张在集市上遇见了女同事高老师。话赶话中,唠起了孩子的事。高老师很诚恳地说:“老张,当介绍人是你们两口子的拿手戏,等哪天请请你们两口子,费点心思给我们家瑞华物色一个对象呗?”老张听后顺口应道:“那好吧,咱们既是同学又是同事,还请啥呀?有合适的,一定会帮这个忙的。高老师,你们家的条件那么优越,孩子的对象总得挑挑拣拣,最起码得找一个门当户对,肩膀头子一边齐的吧?”高老师听后急忙说:“什么门当户对呀?都什么年代了,我们家不讲究那一套,主要是知根知底,人品好,身体好,两厢情愿就行。”“好!有你这话,回去我用心给物色物色。”其实,当高老师说完这番话后,老张心里就有小九九了。暗想,老梁的儿子大鹏不就是现成的吗?
办事一向急性子的老张,晚饭就着半拉猪蹄儿喝下一大杯“本地小烧”,天刚擦黑的时候,急忙去了老梁家。多日不见老同学的到访,老梁赶忙把老张让到暖烘烘的炕头上,随后又把滚烫的茶水端到老张跟前。盘腿坐在炕上的老张,和几位来串门的邻居山南海北地侃了一通。过了一会儿,邻居们陆续地走了。趁着屋里没有外人,老张才言归正传。他风趣地说:“老同学,听说去年年午夜,你让儿子搬荤油坛子了。老话说的好,搬荤油坛子能动大婚呀。”老梁显得很不自在地说:“你净扯,哪有这回事啊?”
老张一本正经地说:“可话又说回来了,不管你儿子搬没搬荤油坛子,订婚的事还是没有动静吧?今天我给你儿子当介绍人来啦。”这话一出口,老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幻觉呢。直到老张重复一遍之后,他才定了定神儿,喜出望外,赶忙双手抱拳作揖,说了好几遍“太谢谢你啦!太谢谢你啦……”
“那女方是谁家的?”老梁急忙问道。
老张绷着脸卖起了关子,“我先不告诉你,先说你们同意不?”
“老同学,我们的家底儿你早就看透了,前些年两个老人都在我这儿,连看病带发丧,欠了不少外债,今年才缓过劲儿来。谁家姑娘许配给我儿子,那是我们老梁家的福分呢!”
老张说:“那好吧,有你这句话,明天我就去女方那头提亲。”
又是一个晴朗的冬日,早饭过后老张按照老伴吩咐去商店置办年货。推着“二八式”自行车刚一出大门口,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高老师,老张立马停住了脚步,大声地说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呀。高老师,我给你家瑞华物色了一个小伙子。”
“哪儿的?”
“就是本屯的,她的父亲和咱们都是老同学,就是后街老梁的儿子——大鹏。”
高老师听后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便说:“要说老梁这家人本质好,我看行。就看孩子们有没有缘分了。”
“那么今天晚上就让他们见个面,唠唠怎么样?如果两个人谈得上来,就让他们相处一段。双方都没有意见的话,再把这门子亲事定下来。”
高老师认真说道:“就听你的安排吧。事办成了我请你喝酒……”
一个屯子住着的两个孩子早就认识,就是没有接触过。自从老张给这俩孩子搭上桥之后,经过一段时间沟通交流还真是很投缘。相互加深了解之后,双方都很满意。
按照农村的习俗,当事人没意见之后女方就去男方家相门风,没啥意见就该吃定亲饭了。下一步就是开彩礼单子、定日子、换盅啦。当然,男方家都得有这方面的准备,因为这是一套不成文的习俗。至于场面大小,哪家也是躲不过去的。即使男方家经济再不宽裕,也得东张罗西借的把这事给办了。用农村一句常说的话,哪有攒土打墙的?给儿子说媳妇就是花钱的事。
转年正月刚过“破五”,女方家“会年茶”也把老张请去了。丰盛的宴席,大桌子一圈儿围坐的除了老张,都是家族成员。老张见状,三杯酒下肚之后就打开了话匣子。他站起来说:“今天都是圈里人,借此机会,我提一下你家瑞华的事,既然她和大鹏都没啥意见了,现在又是喝酒的时候。你们总得去男方家吃顿定亲饭吧?然后该安排下一步要彩礼、定日子换盅的事儿了。”但令老张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这番表白之后,整桌人都面面相觑,无人搭腔。弄得他好是尴尬。
这时,瑞华的父亲老谢陈述了他们家的想法:“咱家不是不想成全这门婚事,主要是考虑男方的家庭状况。如果搞这么多的过程和讲究,无形中是一种不必要的浪费。”并语气诚恳地跟老张说:“你告诉男方家,我们家没有那么多的说道。一个屯子里住着早就了解,本来家里就不宽裕,不能因为给儿子订婚再拉饥荒了。不管别人家怎么办,我们家就把订婚的礼数省去了。该免的免,该简的简,就不来回折腾了。只要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就行了!”
没想到,既没有吃定亲饭,也没有换盅,更没有要彩礼,这门亲事就定下来了。
转眼间就到了年底。寒假闲来无事,老张去了一趟老梁的家,一开口就逗他几句:“我说老同学,孩子的这门亲事你算定对了。你们准亲家两口子多么体谅你们呀!没搞过程,没要彩礼。你就偷着乐吧。”
老梁听后反而说道:“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要没有你给费心介绍,我上哪偷着乐去呀?”
老张以坚定的口气说:“现在是农闲时候,年猪也杀了。你准备两桌子,哪天邀请一下你们准亲家到家里来热闹热闹,增加一下亲属的气氛。”
老梁一拍大腿,“哎呀!你说咱俩咋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在老张的张罗下,瑞华和父母一同来到了梁家,围坐一桌算是正式见了亲家。在饭前老梁跟老张说:“人家女方啥彩礼都没要,金银首饰咱们一件也没给人家买,当老的总觉得过意不去。我想送给瑞华一个大红包,让她随便买点什么吧,也算是表达我们的一片心意。”老张随声答道:“那就这么定吧。”酒席过后,老张把一个八千元的大红包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儿,表达了男方家的心意后,高老师说:“这个红包太大了。不是讲究个四平八稳吗?这样吧,我们留下400元,图个平安。剩下的钱,你们留着来年买种子化肥。金银首饰瑞华都有,再买不就多余了吗?”就这样,男女两家一起吃了一顿真诚简朴而又随和的定亲饭。
但是后来老张听说,瑞华本人对没给酒钱也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因为她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总想给她爸妈要点儿酒钱,才感到心安理得。自打从梁家吃完那顿饭回来之后,好长时间总是闷闷不乐的。与大鹏的感情来了个断崖式降温,对方几次约她,她都以忙为由回绝了。一时间弄得大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过几天,就急得嘴唇起了一圈大泡。又过了两日,感情上倍受煎熬的大鹏,终于鼓起了勇气,全然不顾风雪交加的鬼天气,一口气跑进了瑞华的店铺。浑身披挂着雪花站到了她的面前,两手还不停地捋着头上滴答的雪水,可怜巴巴地说:“瑞华,我究竟哪做错了,惹得你对我这么大意见?”憋了一肚子委屈无处可撒的瑞华,就像是山洪爆发一样,哭诉起来:“你家困难不给我啥,我能理解,可是父母养了我这么大,我订婚连孝敬老人的酒钱都少得可怜,今后我在姐妹面前咋抬头呀!”大鹏听了瑞华的哭诉才恍然大悟。他紧紧地把瑞华搂在怀里并真诚地向她发誓:“你放心吧,慢慢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俗话说人穷志不能短,现在我家困难给不了二老的酒钱,害得你受委屈,只要咱们俩婚后齐心协力地把日子过起来,我会加倍补偿现在的亏欠。”依偎在大鹏怀里的瑞华,听到恋人的这番发自肺俯之言,似乎给她全身传递一种带着力量的温暖,精神也受到了莫大的慰藉。好事多磨,多日里藏在身上的那块心病,就这样药到病除了。
送走了寒冬,春天的脚步渐渐地向人们走来了。就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瑞华和大鹏牵手双双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礼办得既红火热闹而又不落俗套。婚房就安置在梁家居住了几十年的土房里。
简朴的婚事,预示着一个无限美好的前程。婚后大鹏没有违背从前许下的诺言。他凭借着掌握的医学知识,又筹措了资金,在临街租了三间门市房,和医学世家出身的瑞华开起了卫生室。几年之后,大鹏又凭借着函授学习的深厚医学功底,以总分第二名的成绩,考取了县里正式编制的全科医生,分配到镇卫生院工作。瑞华在家打理着卫生室,整天忙得团团转。
老梁家的生活富裕了,全家老少早已住上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一家人家庭和睦,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