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科
婚礼喜宴的红绸还在飘,满桌的佳肴冒着热气,总有人端着酒杯笑盈盈地说:“祝新人早日‘五子登科’!”
这句带着烟火气的祝福,像一粒熟稔的种子,落在中国人的耳朵里便会生根 —— 可若追问 “这五子究竟指谁”,能说清来龙去脉的人却不多。
这 “五子” 的背后,藏着一个浪子回头的传奇,更藏着中国人对教育、德行与圆满的千年执念。
窦燕山:从 “恶少” 到 “教子典范”
故事要从五代后周的燕山府说起。
那时的窦禹钧(字燕山)还是个让乡邻咬牙的人物。他家底殷实,却因年少丧父无人管束,成了个仗着财势横冲直撞的 “恶少”:低价强买商户的绸缎,勾结官吏霸占贫民的田产,甚至在集市上见了不顺眼的书生,都要让人掀翻人家的书箱。百姓私下里叫他 “窦扒皮”,见了他的马车远远就绕着走,眼里的怨怼像结了冰的河。
可三十多岁这年,一场梦劈开了他浑噩的日子。
夜里他睡得正沉,已故的父亲突然立在床前,眉头拧成疙瘩,声音像淬了冰:“你作恶太多,若不悔改,将来断子绝孙,死后连坟头都无人祭扫!” 窦燕山猛地坐起,冷汗把里衣浸得透湿,心口像被巨石碾过 —— 可不是吗?他富甲一方,却连个孩子都没有,偌大家业,百年后难道要落得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那夜之后,窦燕山像换了个人。
他先是把强占的田产还给原主,又打开粮仓,让管家按人口给贫苦人家分粮。有人说他是装样子,直到那年冬天,北风卷着雪片子,有个乞丐冻僵在窦府门前,窦燕山亲自把人扶进柴房,端来热粥一口口喂,还让人缝了件棉衣。消息传开,乡邻们愣了半晌,才互相念叨:“窦燕山,好像真的变了。”
他修桥时怕工匠冻着,每天加两壶热酒;设义塾时挑书,特意选了带插图的本子,说 “娃娃们看着图才爱读”。有次买木料,掌柜多算了两文钱,他发现后没骂人,只笑着说:“钱给你,但下次记着,做生意要实在,比赚多少都强。”
善行像春雪融水,慢慢浸润了日子。几年后,窦燕山的妻子接连生下五个儿子,他抱着襁褓里的幼子,看着床边四个围着看弟弟的孩子,突然红了眼眶:“爹,我懂了,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
他深知 “养不教,父之过”,对儿子们的管教比自己做善事还上心。请来的先生是曾被他欺负过的老秀才,他亲自登门磕头:“从前是我混账,求您教孩子们做个好人。” 家里的书房比正厅还讲究,案上永远摆着温好的墨,墙上挂着他写的 “学贵有恒,德贵有容”。
长子窦仪读《论语》,能一字不差背下来,却总蹲在门口听卖菜大娘讲家常,说 “书上的理,要在生活里才活”;次子窦俨帮邻居写状子,从不要钱,只说 “能帮人说理,比中举还快活”;三子窦侃见官差欺负小贩,敢冲上去理论,说 “爹说过,刚直不是莽撞,是护着该护的人”;四子窦偁做事稳,弟弟们争玩具,他总能分匀了,说 “和气比输赢重要”;幼子窦僖嘴巧,却从不用来耍小聪明,有次先生考对联,他对的 “行善事如栽树,得福报似结果”,让先生连连点头。
到了科举那年,五个少年背着行囊赴京。放榜那日,窦府的门房刚接过 “窦仪进士及第” 的喜报,还没来得及贴,又有人策马而来:“窦俨登科!” 紧接着,窦侃、窦偁、窦僖的捷报像雪片似的飞来。
“一门五进士!” 消息传遍京城,连皇帝都叹:“窦燕山教五子,何止是家门荣耀,是给天下做了榜样啊!” 后来窦仪官至礼部尚书,主持编修《宋刑统》,成了一代名臣;其他四子也都在朝中为官,个个清廉正直。
《三字经》里用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十二个字,把这段故事刻进了代代相传的记忆里。那个曾被乡邻唾弃的 “恶少”,终究靠自己的转变,把 “五子登科” 从一家的喜事,酿成了中国人心里的一碗甜酒 —— 教子女以德行,比留多少家产都珍贵。
从 “一门荣耀” 到 “万家祝福”
窦燕山的故事像一粒种子,落在中华文化的土壤里,长出了盘根错节的枝丫。
“五子登科” 渐渐不止是窦家的事了。在科举定乾坤的年代,它成了无数家庭的执念。乡试前,江南的绣娘会给考生绣 “五子登科” 的荷包,针脚里藏着 “一举夺魁” 的期盼;北方的私塾先生会在考前讲窦家故事,说 “你们看,窦家五子不是天生神童,是肯下笨功夫,更肯做善事”。
大户人家的灯笼上,画师爱画五个童子围着书案:穿绿衫的在磨墨,戴方巾的在写诗,最小的那个踮脚够书架上的书,旁边还摆着个算盘 —— 既盼 “金榜题名”,也盼 “家境殷实”。普通百姓家买不起灯笼,就用红纸剪五个小人贴在窗上,月光透进来,五个影子晃啊晃,像孩子们在院子里跑。
这四个字还悄悄融进了生活的细处。新娘的嫁妆里,梳妆台的铜镜背面常刻着 “五子登科”,镜里映着新人的脸,镜外藏着 “早生贵子、家族兴旺” 的愿;老太太给孙辈做肚兜,会绣五只小鸡跟着母鸡,说 “鸡” 谐音 “吉”,“五只小鸡” 就是 “五子”,盼孩子们平平安安长大。
苏州博物馆藏着一件清代刺绣荷包,上面绣着窦燕山教五子读书的场景:他坐在中间,手里拿着书卷,五个儿子或坐或站,旁边的桂花枝斜斜伸过来,萱草在角落开得正好。绣娘在边角绣了行小字:“贵子绕膝,无忧长安”—— 原来 “五子登科” 早已不止于科举,成了 “子女贤孝、家庭圆满” 的代名词。
到了今天,高考考场外,家长们举的牌子上还有 “五子登科” 的字样;新婚夫妇的婚房里,长辈送的摆件上,五个嬉笑的童子依然在传递祝福。有人说这是旧时代的说法,可仔细想想,从 “五子登科” 到 “金榜题名”,从 “家族兴旺” 到 “家庭幸福”,变的只是时代的表达,不变的是中国人对 “圆满” 的执着 —— 就像窦燕山当年从 “恶” 到 “善” 的转变,我们始终相信:好的教育、正的德行,永远能种出最甜的果实。
这或许就是 “五子登科” 穿越千年的秘密:它从一个人的觉醒开始,长成了一个民族的信仰,而这份信仰里,藏着中华文化最坚韧的生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