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B版:科尔沁文学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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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哨声

锦绣草原(绝版木刻) 张秀花

●玉秀

每年孩子们庆祝“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我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小学三年级时那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六一”。

上小学时,三年级以上的孩子能在“六一”这天可以由老师带领步行去十几里外的东北大泡子野游,那里是孩子们心中的梦幻之地。听老师和去过的小伙伴这样描述:那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大泡子,夏天芦苇长得比人还高,成千上万只鸟儿在天空盘旋,喧哗彻耳的鸣叫声把人的说话声都能盖过去……

低年级时,我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盼着快点长大升到三年级,就为了能去看看那个神秘的地方。

好不容易升到三年级,满心期待落了空——学校突然取消了野游活动。听到这个消息,我放学回家时的脚步都缓慢了不少。回到家姐姐看到我心情低落,安慰我说去大泡子的路特别远,又热又渴,不去也好。可对于我心心念念了好久但没能去成的地方,总是心有不甘,对东北大泡子的期待反而只增不减。

但是几天后我的愿望很奇妙地实现了。六月一日的前两天,班上几个大男生凑在一起说:“学校不带我们去,咱们自己去!”这话点燃了大家蠢蠢欲动的热情。六一那天学校放假,我们七八个孩子瞒着家长偷偷出发了。出发前我说:“老师带大家野游都带水和饭呢。”大男生拍着胸脯说:“有我在,带你们抄近路,鸟蛋多,一会儿就回来。”年少时的信任总是这样,像刚剥开的鸟蛋,壳薄得经不起推敲,却盛满了盲目的光亮。

路上,我们像极了脱缰的野马。摘野花、用狗尾巴草编草帽,追着蚂蚱跑,鞋上沾满泥土也不在意。起初有说有笑,可越走越走不动。日头越来越毒,晒得脖子发烫,嗓子干得冒烟。有人问:“还有多远?”走在前面的大男生硬撑着:“快了,翻过前面沙梁就到。”

等我们几个又热又渴筋疲力尽的时候,大泡子出现在了眼前,我终于来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地方。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泡子很大仿佛连着天边,铺天盖地的绿和白像一幅巨型山水画。风吹过芦苇发出“哗哗”的响声,混着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岸边开满不知名的野花,引着蜜蜂嗡嗡飞……

几个大男生钻进芦苇丛,不一会就兴奋地大喊:“快来看!”只见草丛里藏着一窝窝白花花的鸟蛋,有的还是温的。大家顾不上多想,蹲在地上就开始捡。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母鸟正焦急地盘旋鸣叫。突然一只母鸟突然从芦苇深处猛地窜出来,翅膀扑棱棱拍打着水面,惊起的水花溅在我们裤腿上。它绕着苇丛盘旋了几圈,又尖叫着扎进更密的草里,留下一串急促的啼叫。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有个女孩“啊”地叫了一声,手里的鸟蛋差点掉在地上。大男生却挥着手喊:“怕啥,鸟而已!”说着又低头往衣兜里塞了两个蛋,我们便也跟着继续捡,只是心里莫名多了些慌乱,谁都没再说话。

不知不觉太阳已偏西,饥饿和口渴涌上来。男生们手掌弯成碗状,捧起泡子的水就喝。我蹲在岸边看着水面漂着的水草和虫子,喉咙发紧却不敢喝。长大后想起那天的一系列举动,意识到我们都是在用无知的手,向自然讨要各种东西——风景、鸟蛋、冒险的快意……却从未问过大自然愿不愿意被我们这样“捧”在手心。其他人还想找鸟蛋,我实在忍不住,就说:“我先回去了。”

回程的路格外漫长,因为饥渴,每一步都像是在踩在棉花上。我抱着沉甸甸的鸟蛋,一个人走在北河滩上。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沙子“咯吱咯吱”的响声。日头晒得我头晕眼花,嗓子发疼,耳边除了风声和鸟叫,安静得让人发慌。大人吓唬小孩的话全冒出来:老疯子会抓人,酒鬼会打人……我越想越怕,脚步也就越来越快……

突然,耳边传来了“嘘——”的口哨声。我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摇晃的芦苇。没走几步,哨声又响,忽远忽近。我心跳到嗓子眼,撒腿就跑。跑的时候凉鞋里进了沙子,硌得脚心生疼,可背后那股贴上来的呼吸感,比疼痛更让人发毛。最后栽进沙土里时,就想:“抓就抓吧,反正跑不动了!”

不知哭了多久,四周安静下来。我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却什么都没看见。哨声又响起,低头一看,衣兜里有个鸟蛋在微微颤动——原来是里面的小鸟快破壳了,声音像口哨。我又气又笑,把它放回衣服里准备回家孵。从未独自走过这么远的路,七扭八拐地竟然也摸回了家。

回家时太阳快落山了,姐妹们见我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这才知道,自己满脸被眼泪鼻涕和沙土糊得横一道竖一道的,头发上还粘着草屑,像个“两头乌”。和姐姐讲完路上的事,她们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母亲一边笑一边给我擦脸:“下次别乱跑,跑丢了去哪儿找你。”我用旧棉花把捡回的鸟蛋放在炕头,包括那只发出哨声的,可惜一个也没孵出来。

第二天上学,听说一起去大泡子的同学回来时遇上了大旋风,狂风卷着沙土分不清方向,两个孩子被吹散,天黑才在怪柳林里找见。那段时间,村里大人见了我们就说:“别瞎跑了,跑迷山,可咋整!”可我总琢磨:是不是我们捡太多鸟蛋,惹老天爷生气了?

后来几次再想去大泡子看看,却总被“下次”绊住脚。成年后再去,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愣在了原地。曾经数千亩的大泡子如今竟剩窄窄的一块,像是一位被岁月抽干了精气的老人,萎靡不振。岸边的芦苇稀稀拉拉,再也没了往日的繁茂,野鸭子也不见了踪影,偶尔有几只鸟儿匆匆飞过,却只是短暂停留,便又拍翅离去。

当玉米苗盖住最后一片水域时,当年那只没孵出的鸟蛋,突然在记忆里响了一声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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