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影
草原的春天往往是从黄色开始的，这种黄不属于太阳的暖黄，亦不是麦田的金黄，它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是风暴的前奏。
这场沙尘暴已经刮了三天了，眼看着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屋子外面到处都是泥土，空气中散播着混浊的土味儿。屋子里，乌云的鼾声呼应着炉子中木柴的噼啪作响，炉火不时摇曳，忽的一会儿大了，一会儿又小了。阿茹娜实在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她实在惦记圈里的羊……乌云的鼾声越发大了，直着的，拐着弯儿的，就是不停，阿茹娜被吵得头疼，顺势捂起了耳朵，可这样一来，她又听不到外面的风声和羊群的动静，就这样她的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看了看身旁的乌云，不得不佩服他，这个时候了，还能睡得这么香甜！
和着风声，羊圈里的羊咩咩在叫着，可阿茹娜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只能默默祈求这风不要像去年一样，把牲畜吹走。
困意不知何时笼罩阿茹娜，她随着夜沉沉睡去，乌云的鼾声停了，缓缓地，他睁开朦朦的睡眼，屋外的风声弱下来了，有水滴打在毡房上，下雨了。这雨裹着泥，若是落在身上，全是泥点子。但这也预示着，这场沙尘暴快过去了。外面静极了，他看着熟睡的孩子和阿茹娜，一切在这一刻恰到好处。
草原上的风，一年刮两场，一场刮半年，老人们总这样说。新的一天，太阳像被浆洗过，沙尘暴也好像从未来过一般，一切都是新的。
外面一片狼藉，围做羊圈的木栅栏东倒西歪的，几只羊还被压在下面，苟延残喘，为数不多完好的羊，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它们被吓坏了。显然，昨夜的风和去年的风一样，都挑中了这处羊圈作为落脚的地方，都将小生灵卷得无影无踪，乌云的心仿若在滴血，他不明白为什么这风偏偏和他过不去，可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受伤的羊太多了，他得赶紧去找杜大夫。
刚来到草原的时候，杜大夫常常有这样的疑问，他明明是给人治病的，但牧民们的牛啊羊啊要是生病了，也会找他去医治，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给人治病的，还是给动物治病的。但时间一长，他反而习惯了，这在牧区，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在这里，牛羊和人一样，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呼吸着一样的空气，都有享受生命的权利。
最近他在修火塘，天气暖了，这样在毡房外煮早茶会方便很多。草原的清晨都是这样开始的，一丛火，一口锅，将砖茶与水融合，慢慢熬煮，届时香气四溢，从毡房里悠悠飘出来，空气里的味道都甜丝丝的。
乌云纵马疾驰着，他在与时间赛跑。太阳从地平线上一跃而起，所有的光片刻纠结在一块儿，仿若一根皮鞭，抽动着马儿再加速。
一摞砖刚放在地上，杜大夫就看到远处乌云骑着马朝他狂奔而来。下了马，乌云拽起他就要走。
“怎么了，乌云？”
“昨夜的风，羊群受伤了。”
“严重吗？”乌云点了点头，杜大夫没再往下问，只是赶忙背起药箱，上了马。
两匹马在草地上一前一后疾驰着，马蹄蹬起泥土上下翻飞，可他们还是觉得不够快。
到了乌云家，杜大夫面对羊圈的惨状，一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只小羊失去了母亲，不住地咩咩叫着，泥地里渗进了血迹，一片一片的，有些羊甚至已经现出了垂危的迹象。这种情形下，任凭杜大夫有些经验在身，也觉得无从下手。
“乌云，单凭咱们几个是忙不过来的，得再找一些人。”乌云点点头，刚要翻身上马，便看到远处几人纵马的身影，走近才看出，是阿吉泰大叔一家。
“乌云，听说羊受伤了，我们过来看看……”乌云紧紧抱着阿吉泰大叔，表达着世界上最朴实的感谢。
马蹄狂奔的呼啸声纷至沓来，卓拉阿尼亚、巴雅尔阿哈都来了……大家都来了。乌云不住地说着“谢谢”，眼泪在乌云和阿茹娜的眼眶里转起了圈圈。
杜大夫将消毒水、纱布分发给大家，又告诉大家怎样给动物处理简单的外伤，说完，大家七手八脚，齐齐上阵，这样一来，乌云家的一部分羊就有救了。
男人们则忙活起盖新羊圈的事宜，乌云总觉得之前的羊圈地点不太好，便又选了个新地方，大家将之前羊圈中还能用的木栅栏搬过来，打算给小羊们安一个新家。
整整一个中午，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也顾不上吃饭，只是简单地喝了奶茶，因为草原上的人们都知道，太阳落山后，人是要回家的，动物们也一样。
夕阳的残光正在一点点消逝，所有人这才缓过神来，天要黑了。所幸羊群也被安置得差不多了。
毡房里，乌云和阿茹娜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大家边吃边唱起歌来，这歌声似乎有种魔力，让听到的人可以消除一天的疲累。毡房外，那灯光格外明亮。晚饭吃过，歌声听过，杜大夫便骑马回程，他是真的想在今天将火塘修完。
回到毡房，杜大夫刚下马，就听见身后马蹄阵阵，是乌云带着大家一起来了。
“杜大夫，我们帮你一起修火塘吧！”说着，大家就都动起手来，倒水和泥，垒墙搭砖，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座崭新的火塘就修好了。夜里的原野上，杜大夫感受到了风的温度。他回身到毡房里取出马奶酒，于是畅快的歌声再次飘起。
火塘里，新的火种被点燃了。乌云告诉杜大夫，火是圣洁的，烧得越旺越好，这样就可以保佑全家幸福。火光摇曳着，杜大夫的眼角开始泛起模糊的光。
天上的月亮也悄悄地现身了，人们围着火塘唱起了歌，跳起了舞，原野沐浴在月光下，无法自拔地迷恋在月光中。
那个火塘，从未熄灭，温度也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