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斌
一
夏日的晌午，陈思远拎着快餐盒，低着头走出小区的后门，顺着胡同朝长青公园走。他家所在的长青小区在长青公园旁边，陈思远周末时常到公园里玩耍，今天不是周末，而因为妈妈的唠叨，他实在受不了，出来躲避。
中午的公园树荫下石桌石凳旁，有老头儿和老太太打扑克，还有几个男人躺在树荫下光滑的水泥地上，身下铺着褂子，枕着鞋子睡觉。陈思远顺着人行小道进入公园北边靠大街的茂密树林子，顺着水泥铺的小道，绕了一个弯，走到靠近邻街栏杆的地方，在一根人造的圆木凳上坐下后打开了从家里带来的快餐盒，边吃边观望着树木。绿树成荫，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密叶的缝隙斑斑点点洒落下来，令他感到十分惬意。
刚才放学回家看到妈妈在家，他很意外，明明早晨上学时妈妈告诉他中午不回家。妈妈在一家大型商场打工，三班倒，少有中午正常下班的时候，不能及时给陈思远做饭就给他点外卖，陈思远也吃惯了这种饭。妈妈开口了，说老师给她打电话，这次数学考试又没及格，要不要给找个补习班？“你看我这么忙，哪有工夫呀。你才三年级，数学成绩就这样差，升到四年级五年级数学更难，你怎么办？我说多少次了，要努力，要努力，你就是不争这口气！”
给他点的外卖已经到了，妈妈叫他快点吃，吃完利用中午这个空儿，看一会数学书。
妈妈说是累了，一会儿还得去上班，得抓紧时间歇一会儿。说完躺在了里屋的床上。
陈思远心里说，妈妈也真是的，吃完饭那么点儿的时间学数学就能把成绩提上去吗？要是那么容易，数学也太易学了。
爸爸在外地打工，哥哥在离家十多里地的新城学校住宿，妈妈训斥他，没人为他开脱，他只能忍着。今天妈妈好像是动了真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陈思远坐在桌子旁，看着塑料袋里的饭盒，没有食欲。再者，妈妈躺在里屋，也在听着他的动静。想着还是别惹妈妈生气了，便拎起塑料袋出了家门。
从上一年级起，他的数学成绩就不咋样，老师讲课，常常听不懂，因为听不懂，时常望着黑板，想着别的事，不听老师的讲课内容，恶性循环，作业不会，考试不及格。
数学实在是太难了，他对于学好数学一点信心都没有。
突然飞来一只蜜蜂，绕着他飞来飞去，似乎想在他身上找个合适的“停机坪”降落下来。他不假思索地挥手，以为蜜蜂便会就此飞走。没想到蜜蜂毫不畏惧，转过来继续在他身边“嗡嗡嗡”地飞来飞去，他的心情正烦躁，很讨厌这只蜜蜂，用饭盒盖一下将蜜蜂拍落，又把它踩进了土里。
继续吃饭，脑子里继续为学不好数学担忧。
二
陈思远吃了一会儿饭，无意间看到脚下的泥土在蠕动，吓了一跳，什么东西要在地上拱出来了？他惊觉地想逃开，就在他还没站起来的空儿，他刚才踩进泥土里那只蜜蜂的一只翅膀露了出来，拼命地扑扇着，“嗡嗡”着。他有点害怕，蜜蜂如果钻出来，会不会找我报仇？蜜蜂叮人可厉害。他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踩上去，体重全部踏在了蜜蜂的身上，直到认为蜜蜂死定了，才又坐下来接着吃饭。
数学的成绩差，老师时常指教他、批评他，同学们也对他另眼相看，尽管没人当面嘲笑他，背后肯定有同学瞧不起他。妈妈也经常批评他学习不用心。他感觉，老师、同学、妈妈都像他刚才对待那只蜜蜂一样，往泥土里使劲踩。他的心往下沉，眼泪汪汪，饭也吃得没滋没味。
他抬起头，望着树林子，听到左前方的人造假山“花果山”上有人唱歌，是《西游记》中的儿歌《白龙马》，唱歌的人听上去像是学生，不是一个学生，是好几个，有男生，有女生，有娱乐的成分，掺杂着欢快的情感：
白龙马脖铃儿急
颠簸唐玄奘小跑仨兄弟
西天取经不容易
容易干不成大业绩
……
陈思远特别注意到“西天取经不容易，容易干不成大业绩”这句唱词，直击他的心灵，每当几个学生唱到这句时，他的心脏像是被猛击一下。
这些学生为啥中午到公园里唱歌呢？是为了什么演出来排练？还是家住在附近，上学前来公园玩耍？亦或是喜欢这首歌，利用中午时间来公园放喉高歌，释放心情？
陈思远边听几个学生唱歌，边把饭吃完。他盖上饭盒，打算扔到附近的垃圾箱里时随便扫了一眼脚下，感到泥土里似乎又有了动静，隐约又是蜜蜂的“嗡嗡”声，他怀疑听错了，他那么用力往泥土里踩蜜蜂，蜜蜂不可能还活着，他盯着泥土仔细看，惊讶地发现那只蜜蜂再一次挣扎着出来了！
陈思远目瞪口呆，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震惊，这是蜜蜂吗？简直是炼不死、打不败的孙悟空，它的生命力太顽强了！
他呆呆地看着蜜蜂从泥土中挣扎着出来，联想到了自己的境况，我被老师批评，被妈妈指责，和这只蜜蜂一样处境艰难，我不应该这样对待它，应该给它以宽容，善待它。陈思远心里一阵愧疚，蹲下身来细致地观察蜜蜂。
三
蜜蜂的右翅大体完好，左翅已经像一张褶皱的纸片，破败不堪，靠这样的翅膀起飞，几乎不可能。按说，蜜蜂应该放弃，可是，蜜蜂并不甘心，不停地上下扑扇着双翅，似乎在检验受伤的程度，然后又抖了抖身上的灰土。接着，蜜蜂集中精力修复左翅，伸展着双脚以舒开褶皱的翅膀，每次伸展之后，总要“嗡嗡嗡”地扑扇几下。
陈思远疑惑，蜜蜂的翅膀已经残缺不全了，还能飞吗？
被这只蜜蜂的顽强所感染，陈思远丢下饭盒，紧张地趴在地上，观察蜜蜂费力做着这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功夫，看看蜜蜂到底怎么样。
蜜蜂全神贯注于自己的翅膀，积聚力量，加快了修复速度，几经努力，支撑翅翼的静脉直了，渐渐地，蜜蜂觉得有足够的力量试飞了，随着一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嗡嗡”声，它飞离了地面，低空朝前飞行，在飞了大约10厘米以后，重重地栽倒在地，翻了两个跟头，伏在地上。但它不停歇，更加疯狂张扬着左翅，曲回、舒展，再曲回、再舒展……直到又一次飞起来。这回它飞了20厘米左右之后，又一头栽倒在地，连续翻了几个跟头，停住，稳重地伏地上，似乎为再次起飞做准备。很明显，它已经恢复了扬翅的能力，只是还掌握不好方向。接下来的飞行，不急于求成，它像飞行员适应一种新机型的特性一样，每飞一段距离都要停下来，纠正新出现的技术性错误。
经过几次试飞，它再一次起飞，这次目标明确，是直奔远处的一个树桩。擦着树桩的边飞了过去，然后开始调整前进速度，转了个圈，又掠过林中的一小片空地，越飞越远，消失在树林中。陈思远一直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蜜蜂能顺利地飞行，祈祷被他重重伤害过的翅膀再不要受到哪怕一丝一毫轻微的伤害。
陈思远站起来，望着蜜蜂消失时的那片树林，想象着蜜蜂遇难、挣扎、修复、飞走的过程，“嗡嗡嗡”声音回荡在林间，有个声音在他心里一遍遍地响起：不要倒下，每个灾难与挫折，都会赐予你力量、勇气和信心。
陈思远拎起装着饭盒的塑料袋，扔进垃圾箱，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出公园，朝学校走去。我要像这只蜜蜂一样，攻克数学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