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
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对乡土有着很深的热爱和眷恋。
后来我家搬到县城,只要一回乡,泥土的味道袭来,我都感受到一种厚重的、踏实的、清香的、温暖的大地气息,这是自然的味道,也是乡情的温度。
记得那是离开家乡后的第二年秋天,回到村里。我站在姑姑家的墙上远眺,故乡那裸露的河谷盛满丰收的庄稼——黄的玉米、红的辣椒。
我看到商店的舅奶向姑姑家的方向走来。舅奶已满头白发,一条条曲折的皱纹,爬满了面容。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每次回村,她都会步履蹒跚地赶到姑姑家,看看妈妈,还有我——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舅奶用粗糙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从兜里拿出棒棒糖,在手里晃来晃去,逗得我的头跟着摇来晃去。临走的时候,她缓慢地把她带来的小竹筐拎到炕上,剥开一层又一层的花布,光滑新鲜的鸡蛋出现在眼前。
“可不行!您留着吃!”妈妈把竹筐推到舅奶身边,舅奶的脸立刻紧张局促起来,那一道道皱纹集聚在一起,颤颤巍巍地说:“一定要拿上,就是给孩子攒的,你不收就是嫌弃!”小竹筐也跟着颤抖起来,我摇晃着刚从嘴里拿出来的糖,“舅奶你吃!”舅奶看着那沾满口水的糖,眼睛眯成一条线,摸着我的头说:“好孩子,舅奶不吃,快,替你妈妈提着鸡蛋,在县城好好学习,舅奶看好你!”说着擦拭了一下眼角,没等妈妈反驳,转身走出了门。
晚秋夕阳下,舅奶的背影坚定而充满温情。
长大后,同村的乡亲看着我,很多都认不出我了,但只要一说我的乳名,大家脸上的疑云瞬间散去,露出笑脸:“长大了,变样了!”
我看着他们,笑着说:“走得时候是个小孩,现在我的娃都上学了!”
“是呀,一晃啊,记忆中你还是孩子啊!”
日复一日,我们很难觉察到时间的脚步,只有走了一段路,回头望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走了那么远。
如今的我们,又站在哪里,奔向何处呢?
一个人小时候无比依恋、长大后极力挣脱,到了青年又无比怀念的乡土,有着神奇的魔力——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内蒙古东部的这个村子,都安之若素。在它的这个小世界里循环着春种夏忙、秋收和冬藏。农民始终最关心的就是今年玉米的行情、红干椒的长势、以及自己的钱包鼓不鼓。
有了女儿后,只要一提起回乡,女儿的耳朵立刻“竖起来”,精神振奋地望着我:“好呀,好呀!”然后像个小兔子一样,高兴得跳起来。
夏天的故乡,晨雾漫过田埂,沾湿了瓦房檐角,几只白鹅踩着露水从溪涧游过,留下一串涟漪。远处的稻浪随微风起伏,间或传来拖拉机驶过土路的轰鸣,混着村口老槐树下的蝉鸣,织成夏日最鲜活的底色。
回到农村,女儿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被突然放回自然的怀抱里。她脱掉鞋子,一脚扎进沙土里。她一会儿建造一个城堡,一会儿又制作一个沙漏。“妈妈,快来看,我给咱们盖了一个新家!”她兴奋地召唤我。
我一抬头,她正歪着被沙子覆盖的脸蛋,笑嘻嘻地望着我。我忍不住笑起来。女儿问我笑啥,我告诉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衣服脏了不怕,晒黑了不怕!”因为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小时候一放学,我相约着小伙伴挎着竹篮去割草,一边找草一边摘“胭脂豆”吃;夏天的傍晚,在玉米地旁追蜻蜓;冬天和同学们打雪仗,手冻红了也不肯回屋;停电的时候,在草地上仰头看星星;跳格子、打沙包、丢手绢……
一幕幕童年的画面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些快乐的回忆一去不复返,却无数次慰藉长大后的心灵。我童年的快乐是故乡给的。同样,女儿的童年因我的故乡而增添了无限的趣味和欢愉。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女儿就会很认真地对我说:“妈妈,我们啥时候再回农村啊?我好想回去捉蚂蚱、光脚丫跑。”
我摸着她的头,深深感慨:原来,乡土情怀是融在血脉里,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情感基因,这是永远不能割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