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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瓜记忆

□刘桂兰

“卖打瓜喽——五毛钱一斤,便宜了!”楼下又飘来那熟悉的吆喝声,一位老人推着三轮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我赶紧下楼挑了两个,到家攥紧拳头“嘭”地砸开,随着几粒黑色瓜籽崩落到地上,黄澄澄的瓜瓤裹着甜水顺着指缝淌下来。边吃边把黑亮的瓜籽一颗颗捡进碗里,说来也怪,这打瓜用刀切着吃总差点意思,非得用拳头砸开,那股子粗犷的甜才够味。眼下正是吃打瓜的好时候。

打瓜是我们内蒙古的特产,模样花纹像极了西瓜,却专作取籽用,所以也叫籽用西瓜。它的瓜瓤清冽甘甜,听说还有养胃利尿的功效。若论起用处,打瓜可真是浑身是宝:瓜瓤能榨成汁做果茶、酿啤酒;果肉能做成减肥饼干、果酱;瓜皮能腌成果脯蜜饯,晒干了还能包饺子;就连瓜籽,也比西瓜籽饱满得多,炒了是零食,磨了是糕点辅料,样样顶用。

只是如今的打瓜,像是换了种。个头比从前大出不少,最大的能有十来斤,非得用刀切不可;瓜籽反倒小了些,有的瓜瓤还泛着红。我总疑心,是打瓜和西瓜杂交的缘故。记忆里的打瓜可不是这样——瓤是浅浅的鹅黄,一个也就二斤来重,一拳下去“咔嚓”开了,毫不费力。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土地还是集体的。两三个村合为一个大队,每个村再分成几个小队。我们小队的地还算肥沃,种着玉米、高粱、谷子、小麦,独有那片沙土地,年年种打瓜。每年8月打瓜一熟,就到了开园的日子。社员们都能去地里随便吃,规矩只有一条:不能把整个打瓜带回家,吃完了瓜瓤,必得把瓜籽留下。生产队早在地边备好了槽子,专门盛瓜籽。等好瓜被吃得差不多,社员们就把那些快烂的打瓜捡来扔进槽里,脱了鞋光着脚踩碎,挑出瓜皮,再把瓜籽一遍遍淘洗干净,晒干了就能卖给粮库。

开园那天最是热闹。人们挎着筐、挑着桶往瓜地涌,蹲在地里敲敲这个、拍拍那个,听声儿辨熟不熟。摘满一筐就带到槽子边,拳头一砸,豪迈地挖起瓜瓤往嘴里塞,瓜籽“噗噗”吐进槽里。自己吃得差不多了,就把剩下的瓜瓤装进桶里,带回家给没能来的老人孩子。孩子们最会玩儿,挑个稍大的打瓜,掏空了籽,再把别的瓜瓤塞得满满当当,做成个“打瓜罐”。也有那心眼活络的,偷偷把瓜籽藏在桶底,上面铺层瓜瓤,有时竟能瞒过检查的人,乐得偷着笑。

瓜地里最疯的是半大孩子。吃饱了就在瓜秧间撒欢儿追逐,绊倒了也不哭,骨碌爬起来接着跑。打瓜利尿,瓜地边的小树林就成了天然厕所,大家心照不宣地分开——这边是男人的地盘,那边归女人。跑几趟厕所回来,接着吃。孩子们的小肚子瘪了又圆,圆了又瘪,直到日头西斜。

傍晚时分,人们挑着装满瓜瓤的担子,挎着盛瓜皮的箩筐往家走。记得有回我和同伴往回挪,碰见同村一个男人挑着担子从旁边过,前头是装满瓜瓤的水桶,后头是塞得鼓鼓的瓜皮箩筐。看着那晃晃悠悠的担子,同伴调皮地喊了声:“扣斗子喽(就是担子翻了的意思)!”那男人回头笑骂:“欠揍!”偏巧他姓寇,外号就叫“扣斗子”,惹得我们俩笑弯了腰……

“打瓜,打瓜,五毛钱一斤——”楼下又来个卖打瓜的,吆喝声混着晚风飘上来,像极了多年前瓜地里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