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丛
童年时节，让我记忆最深的是老人们津津乐道的“东北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养护孩子吊起来，大姑娘叼着的大烟袋。想起来这些，就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多年前，回到了天真浪漫的孩提时代。
我从小就出生在低矮土房里，窗户纸糊在外面，由于窗户纸比较粗劣，透明度低，家家屋子里都显得很昏暗。由于人口多房子小，不富裕的人家，一家三代人睡在南北大炕或者睡在大炕带着万字炕上。炕席是那种用高粱秸秆编成的，家里铺盖少，孩子们都直接睡在炕席上，第二天早晨起床，身上脸上印满炕席花子印。冬天家家的炕上都放着一个热烘烘的泥火盆，满盆的火炭，让四周都是白霜的土屋顿感有一丝丝热意，让人身感到温暖，心里也是热乎乎的。
一个用破烂纸壳碎纸捣碎发酵后做成的烟笸箩摆在炕边，里边放满金黄的关东烟，没事闲着串门的邻家大姑娘、小媳妇进家门后，像老爷们一样，唠着家常里短，非常随意地用铮亮的铜烟袋装满一锅烟，从火盆里扒拉出一块未燃的火炭将烟点着，猛抽上一口，屋子里边飘满辛辣的关东烟味。
大东北的冬天来得早，也非常漫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在冰冷的土屋里，年轻的母亲穿着大襟棉袄在用破布为孩子们缝着衣袜、狗皮帽子。孩子们都睡着了，母亲从针线笸箩里找出针线，带上顶针，一针一线地缝啊缝，缝补着日月、缝补着捉襟见肘地生活。三星打横梁了，母亲还忍着浓浓困意，搓麻绳、纳鞋底；在寂静的深夜里，妈妈的劳作伴随着我们的呼噜声，在深夜里流淌。
雄鸡长鸣，天亮了。刚迷糊了一会母亲又是第一个起床，扎上围裙、戴着套袖，在瓦盆中用猪胰皂洗了一把脸，从做早饭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掀开外屋地的大锅台上的秸秆锅盖，从浑身打满钜子的水缸中，用葫芦瓢舀出已冻有冰茬的水，放进大铁锅里；从米缸中蒯出米淘米，点着灶坑中的柴禾，锅碗瓢盆交响曲拉开了帷幕。
早餐上桌了。清一色的大饼子、大葱蘸大酱、咸菜、苞米糊糊和用柳条笊篱捞的高粱米饭让一家人吃得肚鼓溜圆。那个时候不论你走进谁家，早餐的模式千篇一律。
吃过饭后，男人用大木扁担挑着木头撺的水筲，走向村边的带辘轳把的土井。土井四周都是冰，男人们艰难地将清清的井水打上来，蹒跚向家中走去。
女主人把襁褓中的孩子放在檩条上拴好的悠车子里，轻轻推两下，悠车子便慢慢地晃动起来，就趁这个空闲母亲从炕席下掏出布鞋垫和已炕干的玉米皮，塞入丈夫和孩子的靰鞡鞋里，穿上暖暖的鞋，推开家里的板门，孩子们去上学，丈夫去参加劳动。
忙碌中，母亲间或推一下即将要停下来的悠车，否则婴儿会哭闹起来。聪明的母亲早就掌握好了这个节奏，照顾孩子，操持家务。一会孩子睡熟了，母亲也收拾完碗筷和屋子又忙着用三角烙铁熨烫好我们满是补丁的粗衣布衫，在木头炕桌上为我们打袼褙，为年迈的奶奶做起了老棉鞋。
东北三大怪，对外人来说，有些粗鲁，最起码也有粗放的印象。通过多年收藏和原来生活场景的复原，我发现，这对外人说起来的“三大怪”，怪得好，怪得有道理，那可是千百年来东北人与大自然和生活抗争中积攒的瑰宝。
首先说，窗户纸糊在外。东北的风大，如果窗户格子过大，再把窗户纸糊在里面，不用一场风，半场风就会把窗户纸刮得七零八落，夏天还好说，如果是冬天那屋里瞬间就成冰窖。小时候，母亲总会选一种叫质地粗糙的草纸，这种纸防风结实，夏天雨浇上，也不会轻易坏掉。
其次，养护孩子吊起来。东北的先民们生产方式不外乎是农牧渔猎，定居的生活还是挺奢侈的，那个时候的妇女，更没有在家相夫教子的特权，孩子一生下来，就和父母过起飘忽不定的生活。忙碌起来的时候，孩子放在地面上如果没有人看管，很可能就成了野兽的食粮，聪明的先民们就想出了把孩子放在悠车上的办法，挂在一个野兽无可奈何的地方，即便后来人们开始定居，这种养护孩子的方法也就跟着沿袭下来。现在看，最起码的功能，孩子睡在悠车凉热恒温，一悠一晃，就代替了母亲温暖的臂弯，还解放了母亲的生产力，在哄孩子的过程中，还完成了繁杂的家务，何乐而不为。
再说，大姑娘叼着大烟袋。为什么说“大烟袋”，而不说“小烟袋”，这些年在收藏过程中，也学到了不少知识。首先说，东北男女使用的烟袋是有区分的。正常情况下，男人的烟袋杆比较短，烟袋比较小。因为当时男人从事的大多是体力劳动，忙碌起来无暇坐在那里抽上几袋烟，就一边干活，一边点上一袋烟叼在嘴上，烟袋杆过长，一是无法携带，二是也叼不住，他们平时都是把烟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而妇女主要是从事家务，烟袋不用随身携带，想抽的时候拿过来也方便，同时烟袋杆长，还有轰鸡撵鸭、震慑调皮孩子的作用，所以就有妇女叼着大烟袋的说法。那为什么有东北女人从大姑娘就开始抽烟的说法呢？其实那个时候东北人都喜欢吸烟，这和当年的生活环境密切相关。一是东北的冬天特别漫长，没有电灯，点灯熬油，又没有那个实力，冬至前后下午四点半天就黑下来，早晨七八点才亮天，这漫漫长夜，除了几个嘴巧的人讲几段故事，出个谜语，在火盆里崩几个玉米花，就只好抽几袋烟打发孤寂了……当时人们对抽烟的危害还没有认识，只知道驱寒解闷提神，有这些优点在，加之东北女人性格本就豪爽，谁不趋之若鹜。
如今的东北农村，童年时用过的生活用品和用具，保留下来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有心的老年人也许为了有一个念想，即使搬多少次家也舍不得扔掉，还是将悠车子、一卷窗户纸和一个铜烟袋保留至今。